《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征求意见稿）》的意见征集已于7月19日结束。

现行《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作为国内野保法的执法判定依据，已经实行了31年。

在这半个甲子里，我国野生动物的保护现状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这也是名录调整的必要性所在。

然而，这个征求意见稿的版本，却依然在各个领域存在争议。研究兽、鸟、两爬的人员和专家，都对名录中自己所熟悉的领域提出了一些质疑。

豺，为什么没上一级？摄于察隅

征集期间，猫盟根据近12年的野外调查积累的观察和调查结果，针对狼、豺、豹猫三种食肉目，以及大斑灵猫、大灵猫、小齿狸、缟灵猫等四种灵猫向官方提出了升级建议。其它野生动物因了解研究不深，未做涉猎。

但研读该名录征求意见稿时，名录的评定背后的标准和依据时常让我们感到困惑。

不可否认的是：即便到了今天，除了大熊猫、东北虎、白鹤等少数物种，我们对于中国绝大多数野生动物的野外种群准确数字是不了解的。

而这恰恰会成为制定保护名录时一个重要的制约因素。

数量有多少不知道、种群变化趋势无法量化评估，如何去判定它需要保护的程度呢？

一排左起：金猫、黄喉貂、岩羊

二排左起：水鹿、豹、毛冠鹿

三排座起：猞猁、鬣羚、野猪

版权：猫盟CFCA、四川林业

中国是世界上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国家之一，面对如此多的物种我们确实很难做到绝对准确公平。

但一个名录确实需要做到尽可能的科学客观，而我们认为这里面一个比较可怕的现象是：

评估受到一些传统认知、文化、舆论的影响——这会导致不公平的保护结论。

试举几例：

01

无级别的狼

一级的雪豹

这是最令人感到别扭的一组。

狼作为中华传统四大猛兽之一，曾经广布中国大陆。

然而如今除内蒙外，胡焕庸线以东的狼基本野外灭绝，诸大山脉基本连一根狼毛都找不到，其栖息地丧失过半，种群更是损失惨重。

狼，分布范围和数量急剧减少，未进入保护名录 大猫

作为食物链顶级物种，狼的生态功能非常显著，但与此同时，其猎捕家畜的能力也使得狼在很多地方造成问题——

狼的污名化使其饱受猎杀之苦，而我们却一直对狼的缺乏有效管理的办法和能力。

这是狼始终无法进入保护名录的原因吗？

狼的不公平若通过其他几种动物的对比便更加凸显。

譬如雪豹——世人皆云雪豹濒危，问题是雪豹的IUCN评级已经从濒危（EN）降至易危（VU），且查阅新闻或者看看央视每天的秘境之眼节目便可知：

雪豹上镜率之高在中国所有大型食肉动物中无可比拟。

雪豹的遇见率直观体现中国西部生态保护成效

西部诸省皆有雪豹，进入适宜栖息地范围，市郊村野都有遇见雪豹的机率——其栖息地相对完整、种群较为健康，是中国西部生态保护成效的直观体现。

但与雪豹同为一级保护动物的虎、豹、云豹等大型猫科动物，处境完全是天壤之别——

另外三种大猫的数量加起来恐怕连雪豹总数的零头都不到。

猫盟好不容易在德宏拍摄到的云豹

而狼呢？这种与雪豹相比，生态位类似，但无论是栖息地还是种群规模都比雪豹衰退更明显的物种，却连保护名录都进不了。

这就形成了问题：我们到底是在保护那些已经保护得好的，还是要去保护那些没有得到良好保护的？

答案应该是都要保护。但还涉及到一个问题：保护资源的倾斜。

明星物种吸引更多的保护资源，这一点在市场条件下无可厚非。但保护名录的出现是否应当从科学客观的角度来调配保护资源，避免出现赢家通吃的局面呢？

雪豹

生态系统环环相扣，虽然保护旗舰物种能够起到保护整个系统的作用，但是这并不能掩盖这个系统里的某些物种可能面临因缺乏保护资源而种群枯竭的风险。

看完了和同级别食肉动物的对比，再来让狼和大型有蹄类、两个位列国二的物种比一下。

狼

岩羊、中华鬣羚

中华鬣羚，这种东洋界的大型有蹄类总体分布于中国秦岭-长江以南，往北能到达六盘山、祁连山等地。

把它列举出来的原因在于：曾经，南方有鬣羚的地方都是狼的栖息地。如今，南方的狼基本全军覆没，而中华鬣羚还依旧坚挺地出现在我们所有跑过的调查区域——

它们如今的分布和历史相差无几，只是种群数量确有减少。

国二的中华鬣羚，分布广，种群数量有所衰退

甚至，由于华东华南华中大型食肉目的缺席，除了盗猎的电网和夹子，它们再无天敌。

在四川唐家河和卧龙，它就大咧咧地走在路上，被车灯晃到才发足狂奔；黄山景区，甚至在缆车上都有可能看到站在崖壁上的鬣羚。

虽然鬣羚广布而种群数量有所衰退，但它是二级保护物种——那为什么损失更惨烈的狼无法列入名录呢？

再来看另一种与现在的狼同样生活在高原的“二级”物种：岩羊。

凡是在高原山地工作过的人大约都曾有与岩羊相遇的经历。它另一为人熟知的身份是雪豹最钟爱的“猫粮”，它的数量也直接决定了雪豹的幸福指数。

我们见过对人毫无畏惧的岩羊，最大的一群超过两百只，整整一面山坡上，就像开满白色的花，用望远镜一看，那些花正在缓慢移动。

一群岩羊 大猫

老夏勒也曾经在青海数过岩羊，一天下来能数上千。

如果将种群数量作为一个参照，也许十面山坡的岩羊之数，百片林区的鬣羚之数都会远胜中国的狼群。

那么为什么岩羊、鬣羚都可以是二级，而生态位更高、种群破坏更严重的狼却无法上榜呢？

如果狼会表达，在荒野的夜晚，我们应该早已听到它的声声哀号。

02

无级别的豹猫

二级的红隼

不详述，伤感。

一句话总结，一个是分布广泛的小型猛禽，一个是分布广泛的小型猛兽，同样对生态环境起到重要的调控作用，同样受到盗猎、非法宠物交易等因素威胁，为何一个被列为二级，一个没有级别？

六盘山的豹猫 巧巧

03

两种灵猫科

两种鼬科

本次名录有两种北方的鼬科名列一级：紫貂和貂熊。

有三种南方的灵猫名列二级：大斑灵猫、小齿狸、缟灵猫。

不公平的地方又来了：凭啥这么分呢？

紫貂、貂熊分布于东北、新疆的针叶林，分别在长白山、大兴安岭、阿尔泰山拥有一定种群数量。

经统计查询近年来公开发表的论文和记录，需要重点指出的是：在已知的一些适宜栖息地内，这两种动物尚拥有一定的红外相机拍摄率和遇见率。

如：

相比较而言，身处南方森林的三种灵猫：大斑灵猫、小齿狸、缟灵猫，其已知野外记录次数仅有1次、0次、

（详见：灵猫，真的香！至少5种需要上一级！）

我国唯一的大斑灵猫野外拍摄记录

拍摄单位：中科院西双版纳植物园

同样为区域性分布、生态位接近，为什么数量更多的物种反而级别更高呢？

这公平吗？

更多的讨论与思考

对比IUCN红色名录，其评估标准主要是两条：

一、物种种群现状及趋势；

二、物种栖息地现状及趋势。

每个物种的页面下都有评估的理由和依据。

而中国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之前存在的弊病就在于：数十年不变。

在基于缺乏准确调查数字条件下而制定出的保护名录，本身就可能存在评估不准确、无法描述物种实际生存状态的风险。

而名录若是不采取动态更新的机制，则会在未来不断暴露出当初评估不足的问题，进而干扰管理和执法。穿山甲、江豚等很多物种的例子就在眼前。

客观情况是：中国的野生动物调查难度较大，很多物种的评估仍将长期处于填补空白和修正的阶段。但越是如此，越需要制定一个更加科学合理的规则。

《名录》本身只是一个标准，并非法条，它完全应该像IUCN红色名录那样定期评估和修订，以达到更好的科学性和客观性。

作为一份势必影响未来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走向的重要名录，仍希望后续审议时，这些问题能得到充分的讨论和思考。

四川新龙的狼

参考资料：

大兴安岭林区貂熊种群调查研究 林业科技 2009 作者：于洪伟、黄首华、田家龙等.

新疆貂熊种群初步调查 兽类学报 2018 作者：刘旭，马鸣等.

应用红外相机技术监测长白山区公路对大中型兽类出现率的影响 四川动物 2016 作者：王云，关磊，朴正吉，孔亚平.

大兴安岭呼中自然保护区兽类多样性研究 林业科技 2019 作者：那春子，张子栋，牛莹莹等.

红外相机技术在阿勒泰地区野生动物调查当中的应用 新疆动物学会2014年年会暨学术研讨会 作者：张履冰，蒋志刚，初红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