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丹东鸭绿江口候鸟栖息地，不久前，作为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系统遗产最北端的提名地，和上海崇明东滩、山东东营黄河口、河北沧州南大港、辽宁大连蛇岛—老铁山一道，顺利通过评审，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记者：鸟在补充之后它要吃多少？它要飞多远？

雷光春：你可以观察它的体形，来到这儿的时候它的腹部是扁扁的，到迁飞之前是圆圆的，腹部比较丰满的时候说明已经补充得很好了。

记者：吃饱了以后它要连续飞多久？

雷光春：一个星期，从这儿飞到俄罗斯远东、北极圈或者阿拉斯加的方位，大概是7500公里。飞行一个星期，日行千里。不休息，连续飞行。

世界鸟类迁徙线路中，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徙线路是最繁忙的一条，每年3月到5月，数不清的各种水鸟自澳大利亚、新西兰、东南亚等越冬地，飞往俄罗斯远东地区、阿拉斯加等地繁殖。其中，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恰恰处于整条线路的中间位置。而鸭绿江口湿地则是这些迁徙鸟类北迁途中最后的停歇地和补给地，能够在这里补充足够的能量，对鸟类的繁衍和种群的延续至关重要。

雷光春：为什么要补充足够的能量？就是因为迁徙过程中不可能有机会吃，有机会喝，它要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迁徙到它的繁殖地。

作为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申遗第一期首席科学家、第二期专家，雷光春为这项工作持续工作了七年时间。

他是湿地保护领域的专家，曾获湿地科学领域的全球最高奖项卢克霍夫曼湿地科学与保护奖。这一专业背景使他参与到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申遗的工作当中。

雷光春：中国是整个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徙路线最关键的区域。有黄渤海这种栖息地这种生境的，在中间其他地方找不到。

记者：它有什么特点？

雷光春：它的最重要的特点是潮间带湿地。

所谓潮间带，通俗地说，就是海水涨潮到最高位和退潮到最低位期间，暴露在空气中的海岸部分，是湿地的一种。数百万年来，黄河、长江两条大河及其流域内的数十条支流携带巨量泥沙和营养物质在黄渤海沿岸堆积，形成了全球最大的潮间带滩涂湿地，附着或者生活在其中的种子、块茎或是浮游动物、鱼虾螃蟹和贝类，支持着众多鸟类在此停歇、换羽、越冬或繁殖。

记者：刚才您说这个地方是不可复制的。

雷光春：全世界唯一一个。东南亚也有潮间带，甚至日本也有潮间带，但这些地方的潮间带面积都是比较小。

记者：跟咱们相比能小出多少？

雷光春：不到我们1%，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徙线路是全球迁徙鸟类多样性最丰富的一条线路，但同时也是濒危物种比例最高的迁飞通道。以被网友亲昵地称为“自带饭勺的小鸟”勺嘴鹬为例，这种每年往来于俄罗斯远东和东南亚的小家伙，在20世纪70年代尚有2000-2800个繁殖对，2000年数目下降至1000对，而目前全球仅有200对左右，被列为极危物种。

在经济快速增长的年代，很多人认为保护会限制一方经济的发展。2015年，雷光春得到一个消息，根据《江苏沿海滩涂围垦及开发利用规划纲要》，2010-2020年江苏盐城将匡围滩涂100万亩，用于增加农业用地、换取更多可用于产业开发的用地。也正是这个规划，成了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一期申遗的契机。

雷光春：这个围垦工程牌子已经挂出来了，计划也是分批来申请，分批来实施。看到这个牌子，看到相应的计划，所有的人都震惊了，很大一片区域是在自然保护区范围之内。

多年从事湿地保护的研究，以及在国际组织任职的经历，让雷光春意识到，围垦工程一旦实施，数百万迁飞候鸟的命运将被改写。他立即飞赴盐城，希望能够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雷光春：跟盐城市来讨论这个事的时候，有很多反对的声音。很多人认为这个地方不围垦，对他们今后的发展会丧失很多机会，我们有一小块保护区就够了，鸟不在我这个地方栖息，它可以在其他地方栖息，所以我们还是要围垦。

记者：在经济发展中的国家人也要活得更好，鸟也想活得更好，这个时候就是争夺有限的空间，这多难。

雷光春：这个百万亩围垦工程是一个什么概念？至少每一亩要挣10万块钱，多的可以挣50万块钱。要保护，还是要马上就得到的1000个亿甚至2000个亿的收益，这是要下很大的决心的。

对那些迁飞的鸟类来说，盐城绝非可有可无，而是长江口以北最大最完整的鸟类栖息地，尤其是鸻鹬类的鸟，它们要在这里吃饱肚子，才能飞到下一个能量补给站——丹东的鸭绿江口。但来自世界各地的保护经验让雷光春知道，最有利的说服，还是要为地方发展做考虑。而把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申请成为世界自然遗产应该是最好的选择。成为自然遗产，既可得到相关的资金支持，也能成为发展的机会。

2016年，作为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申遗的第一期，盐城市正式启动申请世界自然遗产申报工作。同年，雷光春被盐城市政府聘为申遗首席支持专家。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跨越中国的不同省份和地区，雷光春和他的团队决定进行系列申报。

雷光春：我们之所以要系列申报，是考虑工作难度，考虑给每一个地方做工作要协调保护与发展的矛盾需要更多的时间，所以安排了系列申报。第一次申报之后，实际上评估机构认为不完整，报到世界遗产委员会之后，在表决之前我们的申报材料是要求打回重报，我们认为它的评估报告是不公正的，也不科学的。

申请世界遗产的操作指南明确规定，允许对一个大的生态系统，采取系列申报，分期申报。面对不科学不公正的评估，雷光春和申遗团队迅速展开行动。

雷光春：我们为了充分说服国际社会和国际顶尖的全球环保非政府组织，跟很多国际组织通报申报的消息，让国际社会大吃一惊，这么好的世界遗产怎么还不同意？所以63个国际环保机构的CEO签联名信，支持中国政府盐城的申遗，写给世界遗产中心，写给专业评估机构，我们是动用我们生态的朋友圈推动了这次申遗的成功。

2019年7月，第43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在阿塞拜疆巴库举行，会议审议通过将地处江苏盐城的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一期）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中国拥有了第一个滨海湿地类型的世界自然遗产。

雷光春：申遗成功一个月之后，上海市政府跟盐城和江苏省政府就在探讨，如何建一个世界自然遗产的康养小镇，这个康养小镇上海市投700个亿，要建成一个医疗、保健、康养的一个特色小镇，每年的收益预计达到1000个亿，更重要的是每年有15万人在这个地方康养、养生，产生更多的收益。

2019年，丹东鸭绿江口湿地等五处候鸟栖息地被国家林草局列入该系列遗产第二期申遗候选提名地，此时雷光春已经任职国际湿地公约科学技术委员会主席，但他仍然兼任了鸭绿江口湿地申遗专家。

五年后，2024年7月26日，在印度新德里举行的第46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上，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二期）顺利通过评审，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雷光春出生在湖南省津市一个叫“天鹅村”的村庄，那里湿地成片，每年都有大群的天鹅光临停留，鸟旋于空，鱼翔浅底。每到夏日，他就会和小伙伴们钻到湖中摸鱼、戏水。

雷光春：我上大学先学的也不是保护，是学的特用经济林，但是发现这些经济生产，尤其是这些经济林，很容易暴发病虫害，病虫害一来可能老百姓一年的收益全部打水漂，是在这么一个背景之下，我后面读研究生专门研究森林保护，专门研究昆虫生态，通过昆虫生态的演变规律来看自然生态系统尤其是天敌怎么样控制这个困境。

记者：你想让鸟儿去吃虫子。

雷光春：对，是的，那个时候有不少的案例，南方以前防治病虫害，尤其是防治虫害，都是用飞机喷洒农药，说明虫害的面积很大，10万20万亩集中连片的虫害是很恐怖的。

记者：那为什么人这么聪明，想不到让天敌来治这些坏蛋呢？

雷光春：那个时候可能就是想得太简单了，那个时候正好也有农药，为什么60年代有一本书叫《寂静的春天》，就是因为全球广泛使用DDT 666这种广谱型的杀虫剂，导致自然界的很多天敌鸟类全部被杀死，所以春天再没有鸟鸣，所以叫寂静的春天，环保运动也是因为广谱型的农药事实上使用之后，对生态环境产生很大的破坏。

在辽宁丹东鸭绿江口候鸟栖息地，芦苇荡、河流等自然景观基本保持着原本的面貌，但河湖中央的小岛则是人工建造的。

记者：这片水域本身面积就不大，它旁边有陆地也有水草，它为什么还要在中间再给它修一个岛，让它可以落脚？

雷光春：确保它的安全距离。

记者：什么叫安全距离？

雷光春：一般鸟对人它有一个警戒距离，300米不等，300米之外它稍微感觉到安全一点，不到300米它就惊飞了。野鸭筑巢繁殖的关键的一些区域，鸟类繁殖最忌讳人为干扰，有一些鸟人为干扰之后它就弃巢了。它尽管是下了20个蛋在里面，它不孵了。

记者：您这一路走来，从天鹅村出发，然后现在我们所在的是鸭绿江口，你走了这么远看了这么多，你最想干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雷光春：最想干的事是让老百姓从保护中自己获益，更加幸福，保护也是为了整个区域的发展。

记者：我理解就是表面上保护的是鸟，实际上保护的还是人。

雷光春：对，人类的发展有几万年，我们的鸟类是几亿年，至少上亿年的历史，很多一些适应极端环境的生物，它所采用的方法是我们不敢想象的。人类现在如果是完全依靠现在的生产力，现在的能力它和自然界的能力相比是远远不够的。从人类长期的发展来看，我们需要把这些鸟类保护下来，让更多的后人进一步认识鸟的这些特有的功能，为我们今后面对很多不确定的环境的变化和极端事件提供生存的机会。

来源：央视新闻客户端

编辑：蔡鸿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