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19年8月，我们第一次到呷依乡的雪豹点进行追踪拍摄算起，到2023年底，短短5年间，在一片几百平方千米的区域内，雌性雪豹卓玛就成功繁衍出6只后代，而且全都健康存活。卓玛的家族基因又由女儿拉姆和它的3个孩子延续。它们在悬崖峭壁与雪原之间，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雪豹王朝。

这让我想起珍·古道尔（Jane Goodall）在她的新书《希望之书》（The Book of Hope）中说的，“我相信我们还有一个时间窗口来修复我们对这个星球造成的伤害”。她保持希望的理由，是相信大自然的韧性和人类的智慧。在我们与雪豹共处的日子里，也时常为这两者感到震撼和感动。

*文章节选摘编自《雪豹一家：卓玛王朝》（三联书店2025-2）

卓玛与它的第一胎全家福

卓玛第一胎——拉姆和两个哥哥

转眼到了2020年6月。吕玲珑老师传来消息，呷依乡党委书记多登和乡长，分别在6月20日和22日拍到4只雪豹，一只大一点，3只略微小一点——应该是雪豹妈妈带着3只1岁左右的孩子。他们拍到雪豹的地点，正是2019年我们去过的山谷。

这个消息让我很振奋，6月24日就从成都飞到了玉树。邓珠到机场接了我，3个小时后我们就来到了石渠县城。了解更多情况后，我觉得见到4只雪豹在一起机会难得，且雪豹是领地性动物，一定会再回来的。所以，我决定这次就守候这4只雪豹。

2020年7月3日

雨中初见

下午4点45分，两只雪豹正在大石头堆下面的绿草坡上往山坡下方跑，我按下视频键，慢了一点点，一只雪豹已经消失在草坡后面了。几秒钟后，大石头堆里又跑出两只，最后都消失在草坡后面了。果然是4只雪豹！

等了几分钟，一只雪豹出现在草坡上，卧着休息。一会儿，又出来一只，再一只，再一只！共4只！

天开始下小雨，逐渐变成大雨。雨幕中4只雪豹一齐注视着我们。我拍了几张，雨雾茫茫一片，相机便对不上焦了。尝试了几种自动对焦方式，都不起作用。最后转动手动对焦环，基本清楚后再自动对焦，成功了。

雨幕中的一家四口

4只雪豹卧在草地上，看着我的方向。过了一阵子，雨更大了，雪豹妈妈起身缓步向左面的流石滩走去，3只小雪豹先卧着不动，几秒钟后跟了过去。

大雨下个不停，再看不见流石滩中的雪豹，估计它们是找个石头洞躲雨了。

2020年7月4日

夏日盛宴

下午5点04分，拉姆和其他3个家庭成员一起聚在了小山包上。从我们相机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或两个头。

我再次放飞无人机，无人机的声音引起雪豹的好奇，它们探出头来观看，这一幕被邓珠用相机记录了下来。我把无人机往上升，雪豹并不害怕，只是好奇地看着。我操纵着无人机环绕小山包飞行，下午5点18分，我拍到了后来在国际野生生物摄影年赛（WPY）中获奖的作品《雪豹之夏》：碧绿的草地上开着小花，雪豹一家四口卧在草地上，背景山峰上积着雪。

盛夏时节，我站的地方正在下雨，而更高的地方是在下雪。

后来，我给这个小山包取名为“瞭望台”。

雪豹们趴在那里一直没有动。当雪豹吃得很饱时，有时会懒得走动。我想这几只雪豹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2020年7月29日

偶遇兔狲一家

我们无意中在路边发现了一窝兔狲，是兔狲妈妈带着3只幼崽。它们的窝就在路边20米远处的小石头坡上，周围环境非常漂亮，石头后长着很多红色苔藓，周围的草地上盛开着各式各样的高山花卉。

我尝试用自制的遥控系统进行拍摄。这个遥控系统包括三部分：一个自制的信号放大系统，能将索尼的蓝牙遥控器距离增加到200米以上；一个可以上下左右转动的遥控云台，控制距离也可以达到200米；还有这大疆的图传系统，能把图像传到几百米外。我把相机放在兔狲窝后面的山坡上，自己躲在100米外的车里，当兔狲到坡顶玩耍的时候，正好进入相机的视野范围，就可以远程拍摄。

图传系统有一个冷却风扇，会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引得兔狲们十分好奇，一直盯着相机看。

2020年8月10日

隐身的雪豹

我们早上8点出发，10点到达河流下游的雪豹点，架起单筒望远镜寻找雪豹的踪迹。10点25分，在草坡上看到一只岩羊，很紧张地看着右方。

我向左移动望远镜，视野里出现一只半蹲着的雪豹，非常肯定，它正看着那两只岩羊。这是我第二次自己发现雪豹。后来我把这一大片石头堆取名为“五块石”，因为一共有五大堆石头。

两只岩羊就从雪豹下方向右边跑远了。雪豹一直坐着，观察左边的山坡，那里没有岩羊，只有旱獭。之后的几个小时里，雪豹不断移动，肯定是想捕猎旱獭。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它回到五块石边的草地上，只露出一个头，如果不知道那里有雪豹，即使用望远镜搜索，也极难发现。

下午，雪豹又试图捕捉旱獭，这个过程显示出它捕猎时极大的耐心——它在旱獭窝边坐等近两个小时，其中有半小时连头都不动一下。

下午4点03分，它放弃捕猎，转身向下面的五块石慢慢跑去。当它进入大石堆中间，石堆里又出现一只雪豹，过一会儿再一只，又一只！原来4只雪豹都在这里！太出乎意料了！我们始终没有想到，我们看到的单只雪豹会是雪豹妈妈，而3只小雪豹就藏在我们的眼皮底下。

五块石上再见雪豹一家

雪豹一家陆续进入一块巨石下的洞穴，我们正担心它们不出来了，下午4点47分，它们却依次走了出来，爬到五块石右上方的一座大石头堆上，并且4只一齐探出头来望向我们！

几分钟后，4只雪豹向后移动、趴下，消失在了我们的视野里。过了几分钟，有一只探头来看我们。它们完全意识到我们的存在，但不害怕。天开始下雨，而且越来越大，到最后彻底看不见雪豹了。

● 雪豹皮毛花纹的隐蔽性

你能找到照片中的雪豹吗？

雪豹的皮毛在高山裸岩环境和草地石头块环境，都有很好的隐蔽性。在不同环境和光线下，皮毛看起来呈烟灰色或奶黄色，上面布满各种形状、大小不一的黑色斑块和条纹；这些斑块和条纹，能在任何角度打碎雪豹身体的轮廓线，让它很容易隐没在环境中。雪豹是顶级食肉动物，除人类之外，基本没有天敌。进化出这种隐身性，就是为了捕猎。它为猎杀而穿着，让猎物不容易发现它。

其他猫科动物的皮毛颜色和斑纹，也是对各自所处环境的适应。豹的点状花纹，在茂密的植被中非常有效；虎的条状花纹在长草和森林中有效；黑化的猫科动物（即发生黑色变异的猫科动物，如黑豹）通常都是生活在植被茂密、光线很差的森林中；家猫有很多颜色艳丽和斑纹奇特的品种，是人工选育的结果，在严峻的野外环境中，它们应该活不下来。

2021年5月6日

三兄妹闯世界

三兄妹共同做标记

早上7点半出发，快10点到达呷依乡的雪豹点，没有见到雪豹。天开始下雪，还不小，只消一会儿，地上、山上都盖上了一层雪。回到雪豹观察点。下午4点半，太阳出来了，周边的雪基本都化了，和几个小时前的白茫茫一片完全是两个世界。邓珠和尼马扎巴开车去沟里面查看，一会儿对讲机里传来消息，下午6点17分，我过去看到了雪豹，离路边600米。4只雪豹，妈妈单独行动。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位置见到雪豹，离我们常观察的五块石雪豹点有2千米远。

3只亚成雪豹在一起追逐打闹。傍晚7点06分，它们在一块大岩石下磨蹭头部，这是雪豹的又一种同步行为。后来我们还两次看到，在同一个地点有几堆新鲜程度相同的雪豹粪便，我猜测这是一家几只雪豹同时排出的，这也许可以算另一种同步行为吧。

我估算了一下，2020年7月初次拍到小雪豹时，它们已经和妈妈个头差不多，所以小豹们应该是在2019年6月前后出生的，到2021年5月初已是23个月，超过了科学文献记载的19—22个月母幼分离的常规时间。感觉这3只亚成雪豹很快要独立闯荡世界了。

孩子们离去后的雪豹妈妈

2021年6月16日

注定离别的相逢

再到昨天雪豹吃岩羊的老地方，有两只雪豹在，一只守着羊吃，一只在旁边。感觉都吃得非常饱了。其中一只看到我们，开始慢慢往左下方走，中途在一块大石头边上翘起尾巴做标记，之后走入了黑色岩石堆，只偶尔露一点身体出来。另一只还守在岩羊身边，已经吃不动了，又舍不得放弃。太阳升起来，阳光很强烈，它走到了旁边不远处岩石堆中的阴凉处。

哥哥守着猎物，等待与妹妹分享

三兄妹中的一只，两天都没见到了。从捕猎和进食的情况看，兄弟兄妹之间的关系并不如以前亲密了。小雪豹们已经很独立，要单独标记自己的领地了，它们兄妹仨，不可能都留在这里。按猫科动物的习性，刚成年的雄性要离开妈妈的领地，事实也是如此。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卓玛的两个儿子。

成年的公雪豹，必须离开母亲的领地。一是避免近亲繁殖；二是为家族探索其他适合生存的环境，延续和传播基因。雪豹的扩散距离可达数百上千千米。不过，探索未知的远方，是充满挑战和危险的，基本上就是游走在生死的边缘。在这方面，野生动物没有前辈积累下的知识和经验传承，多数时候是在碰运气，在今天这个大部分栖息地被人类占据的情况下，更是凶多吉少。

这个雪豹点的周边很大范围不适合雪豹居住。东面是乡镇，人烟相对密集；西面翻过垭口后逐渐变得平缓；南北两边虽然有山，但也比较平缓，没有岩羊。卓玛的儿子们离开这里，如果幸运地在远方发现了其他合适的领地，也很难再回到原点。

晨光里，雪豹妹妹单独进行了领地标记，这是兄妹分离的前奏

2021年6月19日

是谁在我的地盘上？

雪豹在山坡上500米远的一个土坑里面，于是我盯着它，一直到下午5点多，雪豹只移动了很少的距离，大部分时间在睡觉，看不见。

下午6点多，见雪豹还不动，邓珠开始播放从网上下载的雪豹叫声。它抬起头来看看，又卧下睡，一会儿又抬起上半身看，但始终没有站起来。

傍晚7点半左右，我让邓珠开车去收拾东西，也许雪豹因为车在而不动。果然，车一走，雪豹就起身向右走去，很快就消失在山背后，由于角度的原因，我不知道它是下到沟壑里了，还是走向远处了。等了一阵，它没有从沟槽中出来，我用对讲机把邓珠喊回来，再跟过去，已经找不到它了。

这只雪豹睡了13个小时，这是我自己观察记录到的、在同一地点的雪豹睡眠时长。

这时候，远处罗门家的小男孩向我们跑来，猛招手。他们肯定发现雪豹了。小男孩说，雪豹下到河边了。我们赶到那里时，小男孩的妈妈和姐姐在离河边很近的地方，雪豹正从河边往山坡上走。

雪豹在河对面30米高处山坡上漂亮的红石头中停下来了，卧在那里看着我们，一副迷茫的表情。我一点点接近、拍摄，我走到河边它也不动，最近的时候离我约45米远。

红色苔藓石头上的卓玛，表情迷茫

我在想，雪豹明明是向右方走了，怎么会出现在左边的河边呢？小男孩告诉我们，这只雪豹是从左面很高的流石滩跑下来的。仔细看了照片，这只雪豹是卓玛，我们跟了一天的雪豹并不是它，可能是一只日后被我们取名“达瓦”的公雪豹。

卓玛应该是听到我们刚才放的雪豹的声音，以为是其他雪豹来到它的领地。从左面山坡上下来，结果看到我们几个，很迷茫。它可能心里在问谁在这里叫？看到这幅照片，我心里多少有点愧疚。

● 雪豹的睡眠

猫科动物只需要很短的进食时间，因为它们的食物能量非常丰富。但是，为补偿寻找和捕捉猎物的消耗，它们需要很长的休息时间。有些猫科动物一天睡16个小时。小型猫科动物通常休息时间少一些，因为它们在其他掠食动物的食谱上，需要随时保持警惕。大猫，它们少有天敌，可以放松地躺在地上睡觉；当它们被晒热了，会翻过来背着地，让一只或者几只脚伸向天空；它们也可以像狮身人面像那样坐着，后腿折在身体的下面，前腿折叠或者向前伸。而小猫倾向于爬上树或者在岩石中、洞穴里休息，它们需要安全的环境，保护自己不受其他掠食者的攻击。有些大型猫科动物能够爬树，并躺在树枝上，让一只腿或者多只腿悬吊在空中。这在花豹中最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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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豹一家：卓玛王朝

骆晓耘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25-2

ISBN：9787108079312 定价：98.00元

自1971年夏勒博士首次拍摄到野生雪豹照片开始，这种高原上的神秘精灵就牵动着无数“大猫爱好者”的心。由于栖息地萎缩、偷猎盗猎和幼崽存活率低，野生雪豹一度被列入濒危物种。

本书是作者5年间持续跟拍中国野生雪豹卓玛一家的纪实手札，配有120余幅珍贵高清摄影图，依照时间线索，真实记录下了难得一见的大猫传奇。从2019年8月到2023年底，短短数年间，在一片几百平方公里的区域，雌性雪豹卓玛已经成功繁衍9只雪豹后代，并且全部健康存活。她在悬崖峭壁与雪原之间，建立起了属于她的繁荣王朝。

《雪豹一家：卓玛王朝》还讲述了雪豹不为人知的社会化行为和动人故事——作为独居动物的雪豹母女之间的重逢与分离，雪豹姐姐代替母亲抚养妹妹，雪豹兄妹之间的守望相助。本书同时也是一本高原野生动物科普佳作，作者补充了相关科学资料，生动讲解雪豹的表情、习性、身体构造与功能等，同时也对与雪豹伴生的其他物种（如狼、岩羊、兔狲等）做了记录和讲解。